User:敬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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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音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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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灰青色墓碑前的时候我才对那个男人的死亡有了实感,我想我应该是失神的,悲恸的,应该在应景的阴沉天气下抱着石碑让眼泪和雨水混成一气。但我向来丰沛的情绪只剩下茫然能够给予到六尺之下,像雾里的多洛米蒂。

爱原来真的是一种罪孽。

父亲的离世有迹可循,无论是玻璃烟灰缸里增加的烟头数量还是愈加频繁的醉酒状况,我能感觉到本不旺盛的生命力流失的痕迹。母亲在生下我后发现家庭生活无滋无味,方寸之间的循环快把她变成呆滞的木偶人,小小的摇篮床留不住舒展而跳跃的灵魂。她和父亲道歉,提出想要回归单身生活的想法。父亲一直是通透而痴情的人,他选择尊重母亲的意愿,但对母亲的离开仍然倍感痛苦,我常常能从楼上看到小花园里被辛辣烟气裹住的人影。他挣扎过,但无果,无法整理好混乱心绪,公司的经营也逐渐力不从心。

二零一八年,我十五岁,在温暖的生日烛火后永远失去至亲。


降落在LGA前我才恍然发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行。

母亲买的房子靠近哈德逊河,太阳像溏心蛋的时候我能看见漂亮橙色在河面晕染,水波纹变成流动画布,光是坐在落地窗前都能被新泽西的日落融化成焦糖。母亲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体面而惬意,美国自由之邦的风格与她契合,纵然只存在幼时记忆中的面容轮廓早已如浸水纸张般模糊,但此刻的鲜活作不了假。我为她感到幸福,却有后知后觉的痛苦突然漫进我的胸腔。好友为照顾我敏感情绪禁止的话题,看见他人平凡幸福下意识的逃离,被迫早早独立的无措。

窒息感渐强,我明白我似乎生来要当折翼天使。


晚餐是沙拉碗,坐在餐桌上和我面对面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母亲的不自在。我想她可能更喜欢蜷起腿坐在客厅松软的茶几地毯上,听点蓝调布鲁斯或者放空。尚且不适应母亲的身份。

我望着她勾起碗里的紫甘蓝丝,有些逃避地讲愧疚,说想要好好地将我抚养成人。

迟到的温情也算温情,我放弃抵抗。

但成人。

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尖锐而沉重,往后望是我无处遁形的孤独,往前望是陌生而绚烂的新泽西。而此时此刻我被夹在这狭窄的缝隙里,失去思考的能力,彻底宕机。


母亲提前为我申请了附近的一所私立学校。Dwight-englewood,听起来像是写教育书籍的人名,但的确是新泽西州不遑多让的金字招牌。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母亲刚洗完澡,身上蒸着一层水气,面颊上薄薄的桃粉色一如少女时期。

“或许有什么想要继续发展的兴趣吗?”

我的倾诉欲被这个简单问句划开了一个口子,我想和她讲魔笛里夜后著名的花腔咏叹调,讲卡门回旋的合唱,讲卡拉夫广为流传的今夜无人入睡,讲我充满绮丽色彩的痴迷。但这里不是意大利,我抬起头望她,最终一笔带过这个话题。


入学之后并没有浮夸的美式霸凌,事实上只要没有什么摩擦大家都相安无事。我在网页上浏览的时候发现学校内音乐剧社团关于《伊丽莎白》的casting,纠结了半天还是将尾页的号码输入whatsup。

剧团的管理人叫edda,简单交流过后她提醒我确定好角色后记得填写表格发在剧团邮箱里,下个礼拜六进行试演。我学着热情的感谢方式发去a million thanks和包围在爱心里的黄脸emoji,对面消息回复的很快,说祝愿我好运。


退出聊天框我才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下来,新泽西看不见星星。原本准备出门购买书籍的想法也瞬时被打消,我起身去餐厅倒了一杯水,大概是烧开之后放置太久,喝下去就从喉咙一路凉进胃里,一时缓不过来连头也微微发晕。我定了定神,开始思考起角色的选择。我想大部分女孩都会更青睐于伊丽莎白的角色,深邃的眉眼和完美的骨骼让她们有信心撑得起英国女王的傲气,更不用提那句“我只属于我自己”的经典台词,每一处都在展现着独立与自尊。我也不免于落俗。在观看05版官摄的时候我的灵魂就没有停止过震颤,maya最后的高音是对自由撕心裂肺的呼喊,我无声的跟随数遍。


到达试镜场地的时候证实了我的猜想,走廊里熟悉的音调在不同的音色里流淌。

-今天的风华正茂,明日便成过往云烟。

-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,除了我的自由。

我进门的时候与一位金发女孩擦肩而过,她的身上凝着攻击性的玫瑰气味,像馥马尔的窈窕如她。

“isaro?”坐在中间的女孩出声确认我的信息。我点点头,她在纸上做好标注后抬头朝我笑了笑,脸上的雀斑生动而明媚。“试一下伊丽莎白死前和约瑟夫的对白吧。”那是怎样的场景。女王撑着伞与他两两对望,一双眼里弥漫起浓重雾气,用哀伤磨利刃扎进心口换一碗心头血。再开口是绝望,忍痛唱别再执迷原本虚梦一场。几十年光阴终焚为湮灰。

直到结束我都没缓过神来,从角色里抽离的时候好像还能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吟咏。Edda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两下手,语气兴奋:“good job!今天我们收获不小!”旁边隐约有细碎讨论。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似乎被这些声音影响,皱起眉头像是陷入思考。


出来之后我拐进楼下的星巴克买了一杯Nitro冷萃,绵软的奶油味能让我暂时放空。而刚在不远处坐下的男孩似乎和我是同一种口味,我放在窗外的注意力被转移。是个亚洲人,原本挎在右肩的大提琴背包被取下放在座位旁边,头发看起来蓬松而柔软,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漂亮的不可思议。像是很幸福的人。

我收回目光,微微仰头喝完最后一点咖啡。


几天后edda找到我的班级,邀约我一起享受午餐时光。她是一个直率的女孩,询问我能否接受只饰演伊丽莎白的结束场。她实在喜欢我的诠释,但却不得不调和剧团内其他人的意见。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结果到来之时我发现我还是和十年前站在路口的自己一样脆弱。我冲edda笑了笑,尽力保持轻松状态,问这样是否会影响排练效率。Edda却忽然有些忿忿,按住我的手说要不是sophie能请来anton为剧团演奏大提琴,这个女主角一定非我莫属。见我面上浮出疑惑神情,edda懊恼地拍了拍脑袋,解释道Sophie就是当日试演在我前面的那个金发女孩。至于anton,她说——

“一个梦幻的男孩。”


李灿荣原本的计划里不存在剧团这个选项,这个学期开始后游泳比赛将提上日程,管弦乐团的演出也多出几场,他的精力需要有侧重的进行分配。Edda来找他的时候他委婉表示了拒绝,音乐剧中需要的情感与演奏技艺标准都高,跟新团队的磨合也会是榷待解决的问题。谁知剧团里的Sophie却用几双新球鞋策反他身边亲近好友来当说客,他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伊丽莎白,以某种侵略的方式。


临近周末的时候Sophie又在iMessage轰炸他,希望他能来看试镜。

-我问riley了,你这个周末练习的地方离我们很近。

-来吧,我的表现绝对不会让你失望。

李灿荣三点钟结束合奏后背着大提琴在街上漫步,突然想起来好像再有五百米就到Sophie发的定位地点,站在街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去看看。到小办公楼的三层时走廊已经只剩零星的一两个人,看起来试镜快要结束。他环顾一圈便又转身回到了电梯前,却突然听见微颤的唱句,大概率是从房间里传出,像破蛹的蝴蝶。

原本踏入电梯的脚步凝滞。李灿荣认命地倒退回试镜点,弯腰透过贴着横条磨砂的玻璃往里望,试图认领声音的主人。但无奈天气大好,阳光照射强烈,李灿荣只能在背光中看出一个单薄轮廓。周围浮尘微动。

“我们相遇于大海上,然后悲哀的错身而过。”

声音传递着痛感,他的心因一浪一浪的拍打而发麻。

李灿荣决定接受邀请。